我给毛主席写信
新即墨
2021年03月31日
那是一九七四年阴历十月,当时的即墨县委决定调集全县的农村劳动力治理大沽河,那正是农业学大寨战天斗地高峰期,几乎所有的男劳力都去参加这一伟大运动,我亦被选派参加。我那年二十二岁,血气方刚,因为家庭出身是地主,所以总是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劳动时更是不怕脏不怕累积极向前。治河工程到年底才结束。当时的村级行政叫生产大队,我们这个大队共有七十三名男劳力参加了治河工程,工程结束时有七十一人得到奖励。那个年代不提倡物质刺激,所谓奖励就是一张纸奖状,上面是大队会计用毛笔字写的“XXX同志在治理大沽河工程中被评为优秀民工,特发此状,以资鼓励”,右下方写上大队名称,年月日,盖上大队公章。只有我和另一青年叫徐修元(他父亲是反革命分子)没得到奖状。当时的政策是“有成分,不唯成分,重在政治表现。”作为地主和反革命子弟我们在劳动中舍得出力,表现积极那是有目共睹的,而有些人虽然家庭成分好,在劳动的时候偷懒耍奸却得到奖状。我们没有得到,心理极不平衡。春节放假,那时候的口号是:“干到腊月二十九,吃了饺子再动手”,全公社统一规定腊月二十九日放假,正月初三干活。在家里闲着,我浮想联翩,遂决定给毛主席写信反映情况。由于事情忒重大,印象深烙,以致虽然过去了四十多年仍记忆犹新。信的全文如下:
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祝您老人家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我是山东省即墨县白庙人民公社射箭口村的一名地主子弟,去年冬天我参加了治理大沽河,在治河劳动中我不怕脏不怕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但在工程结束时别的民工都有奖状,只有我们两个因家庭成分有问题没得到奖状。我们党的政策既然是“有成分不唯成分,重在政治表现”,那么,为什么要歧视我们,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上大学、不能当兵、不能当工人,甚至连得奖状的资格都没有?我们大家都在批判血统论,都在讲家庭出身不能自己选择,前途完全可以自己选择,但是像现在这样成分好的永远好,成分不好的永远不好,成分不好的永远没有前途,让我们这些家庭成分有问题的青少年怎么才能看到希望,又怎么才能算得上是表现好呢?我们的父辈可能对人民犯下罪恶,但我们是无辜的,我们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热爱伟大祖国,我们每天都在为建设社会主义祖国努力劳动,付出的甚至比有些成分好的都多。我们希望得到为祖国贡献力量的机会,我们希望同样的付出能够得到同样的回报!
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伟大的祖国万岁!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法琪
1975年2月11日
信发出去了,这件事谁也没告诉。但自己心里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并且做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准备好了进监狱或者被杀头!我把平时积攒的藏在炕席下面的两元七角私房钱用七角三分买了一斤猪肉,又从家里称了三斤地瓜干,加上两角七分钱给父亲买了一斤白酒,把余下的钱给了母亲。事实上在那个年代这些担心都是有可能的,有很多事实和例子,由于说错了一句话或者对时局做了不合时宜的褒贬而被批斗游街,甚至进监狱或被枪毙。自己本身就是地主子弟属于被监督被改造的对象,又写了那么多过激的话语,完全有可能被冠以反对共产党的领导,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这在当时简直就是死有余辜的滔天大罪。那段时间在这种沉重的心绪中度过,但照样每天参加生产队的劳动,默默承受,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虽然纠结却也抱着几分幻想,那时候有一位叫张铁生的青年不满当时的教育制度,在升学考试时交了白卷,并且激烈抨击考试制度;有一位叫黄帅的十几岁的女学生也是对当时的政策不满而写了文章不知怎么就到了中央一位大领导手里,张铁生和黄帅都成了红极一时的反潮流英雄而成为当时的“名人”。
信发出去两三个月,有一天生产队在小北岭干活,远远发现公社武装部栾部长和一位公社干部(后来知道是公社孙秘书),还有本大队治保主任吕锡友走过来。白庙公社是一个小公社,没有警察和派出所,负责治安保卫的就是武装部,其实武装部也只有部长一人。一行几人走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站下,吕锡友喊我们的队长姜正宏过去,姜正宏不一会就回来了,对我说:“五叔,公社领导让你过去。”我顿时如雷轰顶!马上意识到来的都是管治安保卫的,肯定抓我来了。我对一起干活的二哥、三哥、四哥说:“我给毛主席写信了,可能抓我来了。”又走到父亲面前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说了句:“爹,您多保重。”父亲正在抽烟闻听此言大惊失色,手中烟袋也掉到地上,哥哥们过来抱住我放声痛哭,当时的情景简直就是生离死别,有几个一起干活的贫下中农也掉下了眼泪。
我走到离那几位干部不远的地方,出乎意料的是,栾部长微笑着朝我走过来,伸手拉住我的手,说:“你是姜法琪,来,我们谈谈。”春旱地干,我们席地而坐。栾部长说:“听说你给中央写信了?”我回答说:“是的。”栾部长:“上级已经把你的信转给公社了,这件事公社领导很重视,特派我们来找你谈谈,来时我们先找你们大队领导了,大队领导说你一贯表现很好,干活很舍得出力,贫下中农对你的评价也很好,所以,你不要有思想负担,党的政策······”
谈话进行了一个来小时,我的心情越来越轻松,看来原先的担心是多余了。心情放松了,感觉到前额一阵阵的疼,用手摸了摸原来起了个大包,想起来刚才给老爹叩头的时候用力有点大。栾部长看了看抿嘴笑笑,站起来说:“好啦,回去干活吧。要相信共产党,相信毛主席,坚决跟党走,一定会有前途!”
过了一阵子,大队把我调到大队办的钢锉厂干活,我虚心跟师傅学习,很快就掌握了一些技术。再后来,又被调到公社企业工作。在社办企业工作了一年多,又去了黑龙江省鸡西市一家国营单位当了一名临时工,结了婚,有了孩子,组建起自己的小家庭。由于工作勤奋,认真敬业,很得领导赏识,不久就转为正式职工。不长时间又被选派到党校脱产学习了两年,入了党,收获到大专文凭,一步步被提拔当了干部,日子越过越好。
因为这些经历刻骨铭心,所以,虽已过去四十多年仍犹如昨日,写作此文过程仍然嘘唏激动不已。